5月19日,救援部队在北川县城的废墟上献上花圈。本报记者谭伟山摄

北川,一座县城的猝死

建县1400多年、迁城56年的“神禹故里”渐成死寂之城,或迁址重建

逝者:北川县城

身份:汶川大地震重灾区

出生日期:公元566年置县;1952年9月,县城迁至现址

遇难时间: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

●2万人县城死亡过半,失去一代儿童

●城中居民全部转移,“能出不能进”

●救援接近尾声

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,北川县城的时钟停摆。

一场里氏8.0级的地震导致两座大山崩塌,坐落在两山夹缝中狭小地带的北川县城房屋尽毁,人员死亡50%以上。地震令北川几乎失去了从幼儿园、小学到中学的整整一代人。

北川多舛,早在30年前,很多北川人就知道自己站在一条长500公里、宽70公里的断裂带上。脚底的龙门山断裂带,已经有300多年没有发过大脾气了。拮据的财政收入,巨大的搬迁成本,漫长的决策时间和反复的犹豫,让这座城市在从科学预测到地震发生的漫长30年中,一直未能完成搬迁。

这一次,北川县城在8.0级的大地震中猝死。新的建县规划,已经提前启动。

5月19日下午,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站在北川县城的废墟前,面对着掩埋了北川老城一半面积的王家岩大山,为死难者默哀3分钟。随后李克强紧握着北川县长经大忠的手,安慰这位地震中失去6位亲人的县长,许北川一个“更好更大的县城”。而这座老县城,将作为永久的遗址,“警示后人”。

昨日大雨,县城居民全部转移。生命的迹象在废墟中渐渐消逝,救援工作在逐步接近尾声。这座古称“神禹故里”,有着1400年历史传承、56年迁城史的县城正逐步走向死寂。

北川时间凝固在5月12日。

一瞬间被夷平的城

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。

黄宪礼走出了北川县委办公楼内的宿舍,只需要10米,他就可以走进县委办公楼内的县委组织部办公室,赶在下午2点半前报到上班。

“轰”的一声响起———县委大院内的水泥路面开始颠簸摇晃,地面剧烈抖动,数秒钟之内,原本晴朗的天空开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黄宪礼被甩了出去,翻滚在地面上。

2分钟左右,北川县委大院紧靠着的王家岩大山开始坍塌,巨石纷飞而下,天空中飞沙走石。紧接着,5层楼高的北川县委组织部办公楼整体坍塌了。

“地震了!楼塌了!”北川县委常委、政法委书记张周凯此时正在县委办公楼4楼靠左的套间办公室里,和政法委副书记李贵川以及综治办主任崔代全一起开会,剧烈的摇晃让他意识到地震来了,不过根本来不及走出办公室,他已经被压在一小块预制板撑起的细小空间里。

200米外的北川县委大礼堂里,县长经大忠坐在主席台上和100多名学生代表和团员代表一起,召开“纪念五四运动89周年暨县首届青年创业大赛表彰大会”。意识到地震的经大忠和学生们迅速从县委大礼堂跑了出来,眼前的一切已经和他十分钟前走进礼堂时天壤之别———县委办公楼没了,家属楼矮了,四周的建筑不见了,县委大院的围墙被王家岩山上下来的泥石彻底摧毁了。

北川县委书记宋明此时正在公路上,20分钟前他从北川县委大院出发,坐着一辆白色越野车赶往绵阳市开会。车子的前后左右颠簸和路面上巨石翻滚而下,让他很快意识到地震,并马上掉转车头往回赶往北川县城。尽管当时宋明意识到了地震,破坏效果却大大超过宋明的预期———北川县城猝死了。

北川古属西羌,相传是大禹的降生之地,自古称为“神禹故里”。北周武帝天和元年(公元566年)置北川县,唐高宗永徽二年(公元651年),并北川县入石泉县。1914年,复名北川县。1952年9月,县城由治城迁至曲山。

如今的北川县城以溅江河为界,分为老城和新城,分别背靠着王家岩和景家山两座大山。地震和随后的山体坍塌,将老城区内背靠王家岩大山的几条街道全部掩埋。

在老城区内,北川县委办公楼坍塌了,北川县拘留所成了平地,北川县民政局消失了,北川县图书馆不见了,北川县人民医院整体沦为废墟,曲山小学西校区没有了,北川县幼儿园垮了。

距离县城仅两公里的任家坪镇,北川最大的中学———北川中学(老校区)主教学楼塌陷,20个班、约千余名学生被埋。

而在新城区里,翻滚而下的巨石将北川中学新校区淹没了,300多学生全部被埋,仅有在操场上体育课的30多人幸免于难;相隔不到200米的曲山小学东校区教学楼也垮了。两所学校前的禹龙南街上,5层的北川县公安局办公大楼扭曲得像麻花,广播电视局办公楼坍塌成废墟,交警局大楼空了,北川县农业银行大楼垮了。

北川县人民医院160多名医护人员和数以百计的病人被埋,幸存者仅10余人;北川小学东校区内500多名学生中大部分被掩埋;北川县幼儿园的100多个孩子被埋在废墟下。

菜市场里,汽车站前,大马路上,居民楼中,过河桥梁上,2.2万多人的县城内,超过50%以上的人员遇难。

无法面对的废墟

“黄淑平,你在哪儿?给我出来啊!”5月15日下午3时,43岁的贾敏大步走进北川县委残破的大门,直奔县委办公楼废墟,一边嚎啕大哭,一边对着废墟连声大喊。

贾敏是北川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副局长,因为社保局办公楼处在县城的中间地带而幸运地在地震中没有受伤。

她43岁的丈夫黄淑平是北川县机要局的主任科员,多年来一直坚持准时上班,地震发生时在县委办公楼5楼办公室的他,至今依然杳无音讯。

5月19日下午,挖掘机和推土机开进了县委办公楼废墟,机器轰鸣着开始扒掘废墟,这也意味着救援工作基本结束。此前的一天,日本地震国际紧急救援队队员携带先进的生命探测仪,在废墟里搜索了两个多小时,最终确认没有任何生命迹象。

与黄淑平一起被埋的,还有北川县委至少50名以上办公人员。在长达8天的救援当中,被埋者的家属和亲人一直在废墟前呼喊着他们的名字,却只有北川县委、常委政法委书记张周凯等3人,在被埋75个小时之后幸运地被沈阳消防官兵解救出来。因为在县委大礼堂开会而侥幸逃生的北川县县长经大忠,家中有6个亲人在地震中死亡。

5月19日下午,北川中学救援工作结束,北川中学老校区被埋的20个班级1000多名孩子幸存者寥寥无几;新校区仅上体育课的30多名孩子幸免于难。曲山中学新校区500多个孩子下落不明,北川幼儿园整体坍塌被埋……

在5月12日那一天,北川县从幼儿园、小学到中学普遍伤亡惨重,北川失去了它的整整一代儿童。

“没得希望了,两个娃儿都没了!”5月15日下午1时,42岁的付秀丽站在北川中学废墟前,给躺在江油医院病床上的丈夫杨永国打电话,身边数以千计的救援官兵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此刻更显她的孤独———她在北川中学上高一的两个双胞胎儿子,地震中都被埋在了废墟下,至今没见尸体。

县城中死亡和失踪超过万人!在悲伤中失去了希望,成了北川县城在这次地震中的震后之殇。幸存者们来不及庆幸自己的活着,来不及去品尝家园变废墟的苦涩,却不得不转身去面对亲人离去的伤痛。

新生在他乡

5月19日,进入北川县城废墟的道路开始增加了多道关卡,出于重点防疫工作的需要,北川县城废墟开始实行“能出不能进”的管制,出来者也必须进行全身消毒。

“我随时做了准备,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进入北川县城了。”28岁的王琼和丈夫一起手挽手走在北川县城的路上。5月12日之前的一周,王琼的父亲在家中种庄稼时脚部意外受伤,在绵阳一所中学做教师的女儿把父母送到了绵阳人民医院,却不想医院医护楼在地震中坍塌为废墟,二老长眠于废墟之中。

北川县城即将被告别,废墟将被遗弃而不是重建,是地震后的北川人不愿提及的心伤。经大忠这个在北川生活了40多年的中年男子,作为北川县城的最高行政长官,始终不愿意和记者提及这个话题。

“北川县城本身处在地震带上,这次的地震不仅破坏了北川县城的地面建筑,也改变了周围山脉的地质状况,更容易导致山体滑坡等地质灾害。现在我们正在考虑,在相邻的县市划拨一个地方,给北川县重建县城。”5月19日,北川县县委书记宋明对南都记者表示,目前四川省和绵阳市有关部门也在考虑这一方案。

北川县是中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,地处深山之中,县城选择了一个夹在两座大山之间的狭长地带,最宽阔处也不过两公里左右。此次破坏最为严重的旧城,处在景家山和王家岩大山之间不到一公里的地带中,两座大山的崩塌导致伤亡惨重。

另行选址,重新划地再建北川县城,尽管北川人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,却是北川人心中都明了的未来。而地震后的废墟,终究是要被遗弃。无论是曾经美好的生活回忆,还是地震中难以磨灭的伤痕,都将长埋地下。

“你放心,北川一定会有一个更好更大的县城。”5月19日下午,李克强副总理在北川默哀之后对县长经大忠说。

写于1995年的《北川县志》记载:北川建县迄今已有1400多年历史。

而正在编写中的新版县志,必将写道:北川县城,卒于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。本报记者龙志姜锵 (本文来源:南方网 ) 马员外